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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网特稿丨鲜为人知的雷场青春

来源:中国军网编辑:李佳隆责任编辑:李小琳2019-05-19

军网特稿丨鲜为人知的雷场青春

■中国军网记者 孙伟帅

“人的遭遇本不同,但有豪情壮志在我胸。嘿呦嘿嘿嘿呦嘿,管哪山高水也深……”

听见歌声,正在看病历的护士余翔停下手里的活,静静地听着。

歌声是从杜富国的病房中传来的。唱歌的,正是杜富国和战友刘新未。这首《壮志在我胸》,是和杜富国“同龄”的歌,却是90后的他们最爱唱、最常唱的一首歌。起初,是杜富国一个人在小声哼唱。后来,陪护他的战友刘新未也加入了歌唱行列,独唱变成了二重唱。

余翔也不记得听他们唱过多少次,但每一次听,她的心都为之一振。特别是听到那句“嘿呦嘿嘿嘿呦嘿,管哪山高水也深”的时候,他们的脸上总挂着一种令人舒心的微笑。余翔觉得,这歌声有种“让人满血复活的魔力”。

夕阳西下。歌声顺着余晖,从病房虚掩着的门缝中一泻而出。

同一时刻,距离重庆1500公里的云南腾冲,一辆辆大卡车正在蜿蜒的山路上行驶。

“嘿呦嘿嘿嘿呦嘿,管哪山高水也深,嘿呦嘿嘿嘿呦嘿,也不能阻挡我奔前程……”

同样的歌声,从卡车中飘出。掀开卡车后的军绿色蒙布,一张张青春的面庞上洒满阳光。

他们,是杜富国的战友。此刻,他们刚刚结束了一天的扫雷任务。返回营区的路上,将手机连接到随身的蓝牙音箱,音乐一起,大家便跟着高声和唱。山路颠簸,一车战士晃来晃去。他们一边笑自己唱跑了调,一边又唱得更加大声。

太阳还未完全沉入山的怀抱,大片阳光从山间的空隙扑向坑坑洼洼的山路。卡车一过,尘土在阳光中欢快飞扬,偷偷钻进卡车,去附和战士们的歌。

很多时候,飘荡在山里的歌声会很快变小变弱,最后只剩那只音质不那么好的音箱独自演唱。歌声里,在陡坡上作业了一天的扫雷官兵,相互倚着,睡着了……

这一天,和之前的许多天都一样。唯一不一样的,是车厢中少了一个人——杜富国。

杜富国和战友在老山662.6高地雷场排雷(黄巧 摄)

很多人对“扫雷”的认识,都源自那部奥斯卡金像奖影片《拆弹部队》。电影中紧张的故事情节、炫酷的视听特效,让观众仿佛置身于真实的排雷现场,与拆弹队员一起作战,就连心跳都与拆弹队员动作的一起一落紧密相关。

但位于云南深山的这片雷场,远比电影中的复杂;扫雷官兵的现实生活,除了电影中有的紧张刺激,还多了一份电影中没有的单调。

杜富国对扫雷的认识来自边防连班长的一番话:“扫雷,就是和死神交手。在和平年代,扫雷是最危险的工作,雷场也是离战场最近的地方。”去那个“离战场最近的地方”,成了杜富国心中的“小目标”。2015年夏天,杜富国递交了申请书,从边防连来到扫雷大队。

上世纪90年代以来,我国曾在中越边境组织过两次较大规模的排雷作业,以及多次勘界排雷。近些年,随着边境地区的发展,雷患问题又日渐突出。据统计,云南省麻栗坡县猛硐乡2万亩茶园规划地,有8000亩处在雷区。2000年后,仅文山州就发生触雷事故84起、致伤致残77人、致死14人。杜富国所在的扫雷大队,执行的是云南边境第三次大面积扫雷任务。他们要扫除云南边境地段5600余万平方米雷区,协助当地政府对2400万平方米雷区进行永久性封围。

来到扫雷大队之前,杜富国对即将抵达的“战场”有过许多种想象。可当他和战友第一次坐在扫雷集训的课堂上时,他还是被一组组触目惊心的数据和一张张因雷致残、致死的边民照片惊呆了。

杜富国用力攥住手中的笔,默默低下了头。再抬头时,他的眼神里多了一分坚定。

也许是太想快一点上雷场,把“那些可恨的地雷通通排光”,扫雷集训刚刚进行了三周,杜富国急了。

“君哥,你说咱们天天在这儿戳木头疙瘩有用吗?”一天,杜富国找到战友张中君,一脸失落地问他。

张中君和杜富国是同年兵。两个人一起参加新训,又一起被分到驻西双版纳某边防团。杜富国比张中君大一点,却总爱喊他“君哥”,张中君总是笑嘻嘻地叫杜富国“阿杜”。

2015年,扫雷大队组建,张中君递交申请进了扫雷大队。没想到一个月后,在新晋人员的队伍里,他又看见了熟悉的“阿杜”。直到今天,张中君依然清晰地记得,他和杜富国在扫雷大队见面时的开心场景。那时,他们约定:“地雷排不完,谁都不下雷场!”

可上雷场岂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中越边境的雷场环境十分复杂,各式地雷遍布在六七十度的陡坡上,有的地雷随着雨水冲刷发生了位移,有的被植物根系紧紧包裹,还有的地雷之下可能藏着“一窝”地雷……这样的情况,再先进的排雷机器都发挥不了作用,只能依靠人工排雷。

扫雷大队的官兵来自不同单位、不同专业,为了应对这样的复杂情况,他们必须进行近4个月的扫雷集训,成绩优秀,最终才能走上雷场。每一天,官兵们除了学习大量和扫雷相关的理论知识,还要用自制的探雷针,反复练习“戳”到模拟地雷时的手感和力度。就是这样无限循环的训练,让初到扫雷大队的杜富国有一丝疲乏。

“阿杜,咱们现在戳的是木头,将来上雷场可是要戳真地雷的。那东西可都是要命的”,站在操场上,张中君认真地对杜富国说。杜富国一直耷拉着眼皮,脚尖不停地戳向地面的沙土。“如果现在练不好,那时候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别说给老百姓做啥贡献了。”

张中君了解杜富国现在的想法。因为一个月前,他也经历了如此单调的“折磨”。他甚至一度觉得,扫雷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随着训练的深入,张中君的想法开始转变。这达·芬奇画鸡蛋似的训练,是扫雷最最基础的功课。只有过了这一关才能继续。

听了张中君的话,杜富国抬头望了望远处云雾缭绕的大山,没再吱声。

张中君不知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还是理论课32分的倒数成绩深深刺痛了杜富国的心,很长一段时间,张中君总是看到杜富国一个人趴在训练场上不断重复着曾让他心烦意乱的单调的动作,也有不止一个人在深夜的走廊上碰到过看书学习的杜富国。

终于,在一天天的单调学习训练中,杜富国逆风翻盘,成功地站在雷场警戒线上。

“班长,你们最近怎么样?排雷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

“你放心吧,好好养身体,我们还等着你回来呢!”

“五一”小长假时,刘贵涛跟杜富国视频通话。视频里,杜富国穿着体能训练服,刚刚在跑步机上完成康复训练,额头上还能隐约看到汗水,“整体上状态很不错”。纱布虽然遮挡着杜富国的双眼,但刘贵涛依旧可以看到他温暖的笑容。

视频另一头的刘贵涛,刚从扫雷场归来。他是杜富国的班长。从杜富国负伤,到他转院治疗的两个多月里,刘贵涛都寸步不离地守在杜富国身边。现在,只要到了休息日,刘贵涛一定会和杜富国打个视频。对刘贵涛来说,“看见富国好好的,就心安”;对杜富国来说,来自战友的问候,也是康复中的良药。

每一次聊天,话题总是绕不开云南的那片雷场。刘贵涛知道,给了杜富国巨大伤痛的雷场,也牵着杜富国最重的心思,“他总觉得,自己的任务还没完成”。

杜富国话很少。可一到干活的时候,他就“悄悄”跑到最前面,成了话“最多”的那一个:“班长,你累了,歇会儿”“班长,你去喝点水,这个我来”“班长,你答应我的,再遇到这种情况让我处理”……

在一次排雷作业中,刘贵涛发现一枚重型反坦克地雷。趴在一旁的杜富国对刘贵涛说:“班长,你已经排了好几颗雷了,太累了,歇歇!这个我来吧!”话音未落,杜富国已经拿着排雷工具,挪到了地雷旁边。

作业结束,杜富国掀起防护面罩,长长舒了口气。他抱着那颗大大的反坦克地雷,笑着对刘贵涛说:“班长,快给我拍张照片!”刘贵涛稍稍挪动身体,用别在身上的执法记录仪,为杜富国拍下一张“特别有成就感”的照片。

在刘贵涛的手机相册里,有不少用执法记录仪拍摄的照片。上雷场,官兵们除了那一身重达30斤的防护服和那一大包排雷工具,其他什么都不许带。于是,别在身上的执法记录仪就成了相机的最好替代品。

“富国喜欢拍照,特别是排除一颗特别的地雷时,他都会叫我帮他拍照留念。”刘贵涛笑着说,“我的手机里,就属我和富国的照片最多,我俩经常会互拍。”

杜富国排除了1枚反坦克地雷(杨萌 摄)

和很多同龄人一样,杜富国喜欢拍照。照片里,杜富国的脸上总是挂着阳光般的灿烂笑容。排除的每一颗地雷都让杜富国欢欣鼓舞,也让他更加谨慎小心。成长,藏在那一颗颗危险的地雷中,也藏在一张张照片的笑容里。

当然,成长,还藏在那首“生日快乐歌”里。

分班之后,刘贵涛在本子上记下了班里每一个人的生日。一年之后,刘贵涛已经不需要再看本子,因为每次在有人过生日的前三天,杜富国就会悄悄提醒他。

扫雷官兵驻扎的猛硐乡距离麻栗坡县城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大家通常会在生日前一天就从县城的蛋糕店订个蛋糕,除了蛋糕钱,还要付上100块的“高额”配送费。

从县城开到乡里的小巴车在山路上颠簸,即便蛋糕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每次拆开时,盒子上也总会蹭上奶油。战士们一边准备小菜,一边准备蛋糕。蹭在盒子上的奶油,通常会在生日宴会还没开始的时候,就蹭到每个战士的脸上。大家每次都搞不清楚是谁先“开战”,手指一抹,全班都成了“小花猫”。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每一次的“生日快乐歌”,大家都会唱得格外大声,有时甚至像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在战士们心中,这是最直白的祝福,也是最有效的情绪宣泄。

杜富国在扫雷队过了4个生日。第一年,他许下的愿望被他埋在心里,往后,他的愿望就成了每个人都知道的秘密——快一点把地雷排除干净。不仅是杜富国,每一个战士,都曾在生日时许下这样的愿望。

那时,班里最不爱唱歌的就是杜富国和副班长刘新未。每次唱歌,他俩都是鼓掌鼓得最起劲的观众。刘新未曾尝试着突破自己,可到最后,一首《南山南》学了三年才勉强唱完。杜富国会跟着哼唱,但刘贵涛总开玩笑说“杜富国是只张嘴不出声”。

一个蛋糕、一把烤串、一罐王老吉,成了这群年轻士兵雷场之外最快乐的时光。随队军医刘小波说:“对战士们来说,雷场上的事往往比雷场下的事要简单。他们是那种被毒蛇咬一口都会笑着来找我的人。”

刘贵涛把这些时光也一同留存在自己的手机相册里。可如今,他也害怕翻到这些欢乐的时光。每一次,看到杜富国那双会笑的眼睛,刘贵涛的心都被像是一条紧紧拧着的毛巾。多少个夜晚,望着杜富国空了的床铺,刘贵涛都是在眼泪中不知不觉睡去。

现在,和杜富国打视频,成了刘贵涛生活中一件重要的事情。有时,他会叫上战友一起给杜富国“喊”首歌听。视频那头的杜富国,边听边乐,然后也跟着他们一起“喊”了起来。

“嘿呦嘿嘿嘿呦嘿,管哪山高水也深,嘿呦嘿嘿嘿呦嘿,也不能阻挡我奔前程,嘿呦嘿嘿嘿呦嘿,茫茫未知的旅程,我要认真面对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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